最近岳父身体不好,岳母垂垂老矣,我妻子便去帮忙看护。儿子去年拍外景时,从墙垛跳下来摔伤脚骨,上周做过拔钉手术,在家休养,我负责照顾儿子吃喝拉撒。我这人平时爱玩闹,在家呆着,也是憋坏了,买汰烧的活儿,虽然做得不多,饭菜吃了大半辈子,多少会弄一点。但妻子出门时不放心,反复谆谆教导:“小区边上的小巷,有农副产品,是中堤岛农民家里种的,有玉米、萝卜、小白菜、火龙果,品种不多。前海菜场最丰富。沙洲菜场的,精致一些,但都要坐公交出岛去。金州菜场稍微有点菜,老河头菜场,就只有猪肉、蔬菜和作料。”
我说:“我们周边菜场不少,都不太整。”
“对,最方便的,是对面小区门口,有一排店面屋,其中有一间店的货,是农民从老家运来的,有剖好的鸭子,120元一只,放在砂锅里煨起来,给儿子补补身子。”
我一边看手机,一边漫不经心答应。快到中午前,我起身过去买菜,却找不到妻子说的店面。问车库门口的保安,他指着边上的一间:“这不是吗?”
哦,垂着空调门帘,一下子找不到。我进去,看见店里两男一女,看上去像是父母儿子,都很客气,站起来问我要啥。我问:“有鸭子吗?”
他们异口同声:“有。”
“多少钱一只?”
“100块。”
呀,便宜20元,我暗喜。他们很殷勤,我便又买了九节虾、芦笋、桃子,共173元,父子俩对付一顿。
妻子第二天回来,烧菜时,聊起昨天的鸭子。她关心地问:“怎么便宜20元?”
我说:“我一进去问,他们就说100元。”
她有些奇怪:“鸭子不会是前天的吧?”
我说我闻过,新鲜的。她狐疑:“奇怪,怎么才100?平时都120的。”
我沉吟道:“可能觉得我比较帅。”
她笑:“你这个糟老头子,这么自恋,嘴说出来都让鼻子笑话。”
我说:“怎么就不信我的魅力。”
“信信,你魅力无穷。可能不是我说的那间店吧?”
“有两间吗?我没注意。”
“真是糊涂蛋。我说的,是靠近我们这边的。就一个店主的,一个‘半岁佬儿’(中青年男子)。”
“那肯定不是了,那店里有三个人,都很客气。”
“他招人了吗?应该是另外一间店吧。他老婆说是省城人,最近两夫妻闹意见,老婆跑了。”
我似笑非笑:“你怎么那么了解,他老婆跑了你都知道。”
“当然知道。平时我去买菜,都是他老婆接应的。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。留个胡子也不剃,成天拉着张脸。”
我和她认真探讨:“一个男人,如果连老婆都守不住,是不是很失败?”
“有可能是半路夫妻,所以两个人走不长。哎,你先别管别人失不失败,去买块姜吧,烧蛤肉裙边,腥味很重,用姜压一下。”
“去他那里买?”
“我刚才去过了,他那里没姜。到我们楼下小店看看。”
我跑下去。这间店也没姜,我又在大太阳底下,去了他那里,也是特地想瞻仰一下,老婆跑了的男人长啥样的。我寻到一小块姜,问多少钱,他冷淡地回答,一块钱。他头发蓬松,胡子拉碴,快追上香港歌星林子祥了。回到家,妻子问:“还是对面买的?怎么又有了?我刚才去,还说找不到。”
“可能刚找出来,一箩筐呢。”
休息几天后,妻子又去轮班照顾她爹。我便特地照顾胡子的生意。有过一块钱的交易,我自认是老熟人。他说:“有牛肉,很新鲜。”
“家里还有。来点猪肉吧,三层肉,就两个人,少一点。”
我想炒个红烧五花肉,犒劳犒劳儿子。他说好的,切好肉,装进背心袋。我又买了蘑菇。我特别爱吃蘑菇。他说:“农家豆腐很好。”
我说来一块。
“门口花生也很好,刚刚田里拔出来。”
我鼻子里哼哼笑两声,说不用了,太麻烦。我的意思是,你真会做生意。在回家的路上,我还觉得过意不去,为刚才的哼哼声,明天一定去他那里买花生。我这个人有恻隐之心。回家拿出肉来,我才知道上当受骗,他给我的三层肉,完全就是白皮肉,连精搭皮,烧一盘菜都不够。瞧这事尴尬的。我只好把肉皮熬油,炼出猪油渣,连同可怜的一点精肉,混在一起,再加上半包榨菜丝,勉强炒一盘。边炒边想,明天去买菜时,一定要出这口鸟气,这个人,简直没有底线。儿子好脾气,倒是没有挖苦讽刺我。
第二天晌午,我去别的店买了菜,经过他的店门口。他正躺在竹椅上看手机,看我扭头看他,便问我要点什么。我实在忍无可忍无法再忍,话就多起来:“本来想在你这里买的。我老婆经常向我推荐的,都是你的店。但是,昨天你让我很难堪,我说要三层肉,你给我皮拉肉,连一盘菜都烧不成。”
他低下头看手机:“你昨天在我这里买过肉吗?忘了。”
“忘了?那算了。我以后都去隔壁他们店买了,他们人客气,做生意讲诚信。”
他冷冷地斜我一眼,淡淡一笑:“妈的,随你。有你不多,没你不少,我也不缺你一个生意。”
怎么还骂娘了,难道是梁静茹给了你勇气?我忍无可忍,鬼使神差,冲口而出:“怪不得,你连个老婆都保不住,做生意这样的态度。”
他猛然瞪眼:“你说什么?”他扭头左右看一下,挺起身来,从身边肉案上,摸过一把油腻尖刀,一只脚踩在地上,另一只脚尖去探散落在椅前的拖鞋,塑料鞋绊被他踩扁了,脚趾头勾了半天,也勾不起来。他索性一只脚公,一只脚婆,右脚趾头夹了一只拖鞋就追过来。
妈呀,这天没法聊,捅马蜂窝了。我触了电似的,赶紧撒开脚丫子就跑。装在三个背心袋的菜,在我手里晃荡晃荡,蘑菇都跑出去好几颗,在地上滚得远远的,一辆工程车开过来,给压没了。他在后面一路追赶:“我砍不死你。”
吭嗤吭嗤的,我跑了足有一里地,鞋子都跑丢了一只。他穿一只拖鞋,我丢了一只鞋,倒也旗鼓相当。地表温度至少五十度以上,不要说打个鸡蛋会变成煎蛋,就是我的脚丫子,现在也快变成熟蹄膀了。我单脚跳着,回头找鞋子,发现他站在路口,提溜着刀子,气吼吼地拍大腿:“你回来,看我不砍死你。”
我又不傻,回去干嘛,等你砍?还砍死砍不死的。他在地上蹬一脚,我在这边跑一步,他不动我也不动。我知道他就是虚张声势,他一个年轻人,追老头子不可能追不上,能好好生活,谁愿意犯罪。所以我说起话来也是贱贱的,眼睛看鞋子,但又不敢捡:“你过来啊,过来啊,我等你飞过来砍我。”
他啪地冲脚前吐一口唾沫,想冲过来,又担心店里的货,回头看看店里,转身走回去,边走边回头看我,手捏着刀尖,刀柄在小桥铁栏杆上敲敲打打,发出通通的声响,嘴里还骂骂咧咧的。我抬头看看大太阳,正午时分,真是光芒万丈,人影短短的,只在脚尖前团团围成一圈,我用手机掩住脑壳,弯下腰,大喘气。赶紧回家去,妈呀,这家没法当,就买个小菜,这么惊险,赶上拍武打了。忽然听得背后一声唉呀,紧接着是一声惨叫。我回过身去,出事了,他走到桥墩拐角处,因为扭着头骂骂咧咧,一不小心撞了柱子。他虚握着的刀子,落在右脚脚背,弹走了,削去他一层皮,幸亏有拖鞋抵挡一下,连鞋绊都切断一点儿,血就溢出来了。四顾无人。我迟疑片刻,还是同情心重,毕竟这事因我而起。罢了,还是过去帮一把吧,别赖上我就行。于是我一蹦一跳,去捡回鞋子,蹲下身子套进去,再小心翼翼靠近他。我掏出手机录像:“预先声明,我是好人啊,我可以帮你,但这事与我无关。是你自己失的手。求我呀,求我呀。”
他皱着眉头,痛苦不堪,两手捂着脚背。他真的不想接受我的帮助。但大中午,太阳明晃晃的,一片白地,边上空无一人。
“你过分了,好吧,是我自己不小心,不赖你。”
我扶他起来,上路边药店,买纱布敷料绷带:“试一试,能走吗?这刀,呆会儿你自己捡,我可不捡,留有你指纹。”
店员睡眼惺忪,给他简单包扎一下,说创口太大,大热天的,又是斫肉刀,还是上医院打针破伤风,缝合起来妥当。我束手无策,罢罢,都接上这茬了,帮人帮到底吧,我叫他等着,三脚并成两步,把菜送回家。大部分是熟食,我吩咐儿子先吃饭,我又跑他那里去。我车子被老婆开乡下了。拿了他的钥匙,开车送他去医院。
他锁了店门,我扶他上车,边开车边嘀咕:“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,别舞刀弄枪多好,伤着自己了不是。快一百岁的人了,还当自己才一百天,搞起来很有趣似的。哎,我们是不是先到中堤派出所报个案?或者去一下刑警队?”
“报啥案啊,我们不是自我调解了吗?唉,祸不单行,我信了。”他一脸沮丧,加上流了些血,皮肤苍白,神色差得不得了。
“对了,你刚才骂我妈的,我还没和你算账。我妈都去世四年了,你是想去坟墓找她吗?”
“哎,不是一烦起来,就会说这句口头禅吗?我道歉。嘿嘿,其实我说的是我妈,我妈还活得好好的,到时候叫她上来,我们邻居一起聚聚,吃个饭。”
“那好,不打不相识,以后我还去你店里买菜。”
“行,我看你也是搞笑的人,我们还蛮投缘。我也不捣鬼了,赚钱还是诚信好,歪赖肉是吃不益的。其实,我也不想这么别扭,都是老婆出走,心里烦。本来还想周末去省城求老婆的,这下去不成了。”他哀叹道。
“我拍大腿,那不歪打正着?使苦肉计就行,通知她,你受伤了,至于她回不回来,就看你们有没有感情了。别瞅我,反正我不会送你去,你自己想办法。”
他挠挠头:“关键是电话都不接,微信也拉黑了。店又关不了,一关就全黄了。”
我轻敲方向盘:“拉黑算什么,删除才麻烦。你能做生意,智商应该没问题,但情商肯定欠费。第一,你先把胡子剃掉,太落伍了,都什么年代了,还胡子拉碴,失魂落魄,像个鬼似的。第二,老婆靠哄靠宠靠捧。作为过来人,我虚长你几岁,今天就告诉你一个婚姻秘笈,你附耳过来。只须如此如此,然后这般这般,保你成功抱得美人归。”
“真的?”他开始有了一丝笑意。
“当然真的,骗你是小狗。”
“你都是当爷爷的人了,还小狗,老狗还差不多。”
“去,老狗也比你强。”
“哪里强了?我瞅瞅。”
“至少我能保住老婆。瞅啥,别拨拉我,开着车呢。”
“老司机。”
“你又不去幼儿园。”
“我有一个惊人发现,我们其实是同类人,臭味相投。哎,我老婆回来后,我们有空可以一起搓麻将。”
“你能叫回来再说,现在说这话,不觉得太超前了吗?”
“我就不叫你大哥了,我叫你老大吧。”
“随便。”
“我问你,是不是你老婆告诉你,说我老婆跑了?她听谁说的?”
我有些尴尬:“我不知道,别提了,我也就随便一说。打人不打脸,揭人不揭短,是我素质不行,小兄弟别放心上。”
我伸手拍他膝盖,他闪了一下,避开了。
“你别拍我大腿,我不是同志。”他开着玩笑,“其实也没什么,我这人想得开。只是感觉太窝囊了,我可以说给你听。你是做啥的?看上去,像是读书人。”
“我原来做记者。”
“是记者啊,好啊,我有故事你有酒,我们一起喝个小酒,我说你听,你写出来。当然,如果你不想听,就算了,免得认为我精神污染。”
“你还吊我胃口。说精神污染,言重了点。你想说就说,不说拉倒,我现在没报道任务。”
他从副驾驶前格斗,摸出一包拆开的烟:“抽吗?”
“不抽。你在车里抽烟?怪不得,一股烟味。这是物质污染,比精神污染更严重。”
他把烟扔回去,扣上格斗:“不抽就不抽,这么多废话,你不抽也没活一百岁。”
“话不是这么说的,我母亲是肺癌去世的,我就特别忌讳抽烟。”
“你母亲抽烟?”
“不抽。我抽三十年,现在戒了。”
“你戒过几次了?再没有比戒烟更容易的事,我都戒过五次了。”
“我戒十次了。”
“是吧,戒烟难,难于上青天。”
“也不难,看动力的,我母亲去世后,我就戒掉了。我怕死,做了增强CT,说我肺里有三个小结节。”
我扶着他到了医院急诊室,幸亏格斗里有口罩。量了体温看了健康码,挂号时,我看见了他的身份证,他叫胡利朋,家住邻县洪山乡正民村。那是一个很偏僻的乡镇,二十八年前,我翻山越岭去采访,坐着耕耘机,轰轰隆隆进去过。中午走在山里,人被晒得中暑,昏昏沉沉的。村支书给我们带路,他从山道边瓜藤上,随手摘个西瓜,拍开就啃,特别新鲜。晚上我泡在山溪里洗澡,睡在乡政府会议桌上。万籁俱寂,开着的窗口,传来田间风吹电线的呼啸声。现在回忆起来,还是蛮惬意的。
缝合包扎后,医生给他开了破伤风和点滴,我陪他走前走后忙乎一阵子,两个人几乎到无话不说的地步。护士叮嘱他,滴得稍微慢一些。他是个急性子,只差直接打开瓶盖,马上灌进静脉最好。他的屁股完全坐不住,身体滑在塑料排椅上,用腰坐着,还扭来扭去,浑身不自在。但他无可奈何,一直翻着白眼,看点滴慢吞吞的,半半天天,才下来一滴。我看着手机,他干坐一会儿,就耐不住了,过来撩拨我。“嘿,说说话吧,手机有啥好看的。太没劲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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